“大海邊，沙灘上，風吹榕樹沙沙響，漁家姑娘在海邊，織呀織漁網(wǎng)，織呀么織漁網(wǎng)?！边@是電影《海霞》的插曲《漁家姑娘在海邊》，年過半百的人都耳熟能詳。
我是1977年春節(jié)期間看的《海霞》，重要情節(jié)、主要演員、精彩片段記憶猶新。一些經(jīng)典臺詞，諸如，方指導員對小海霞說的“你們的苦也就是我們的苦”；老民兵旺發(fā)對孫子繼武說的“你知道漁霸的心肝是白的還是黑的”；海霞對女民兵們說的“保衛(wèi)海島，保衛(wèi)祖國。靶子就是敵人，我們要狠狠地打，準確地打”，總能令我心潮激蕩。45年之后，再來重溫電影《海霞》所承載的時代記憶，感慨良多，回味無窮。
一部電影：刻骨銘心
梁啟超《少年中國說》中有一句名言：“老年人常思既往，少年人常思將來。”上了一定年紀，便容易懷舊，這是人之常情。但既往的事情很多，并不是所有的既往都值得常思，絕大部分成了過眼云煙，而那些揮之不去、令人常思的既往，都積淀為深刻的記憶，甚至可能就是不朽的經(jīng)典。
2021年5月4日，央視《中國文藝》播出了一期《向經(jīng)典致敬——電影〈海霞〉》。節(jié)目邀請《海霞》聯(lián)合導演之一王好為、小海霞的扮演者蔡明、大海霞的扮演者吳海燕、阿洪的扮演者馮恩鶴等，回憶上世紀70年代謝鐵驪如何把黎汝清的小說《海島女民兵》改編成電影，劇組如何挑選演員，演員如何體現(xiàn)海島女民兵生活，拍攝當中的種種花絮，節(jié)目還介紹了海霞人物原型以及現(xiàn)代海霞的相關情況。我全神貫注地看完了這期節(jié)目，《海霞》正是我內(nèi)心常思的那種“既往”，使我情不自禁地回想起當年看這部電影的經(jīng)歷。
1968年，我家搬遷到了江西省婺源縣和浮梁縣毗鄰的一個小山村。那個時候，在曬谷場上看露天電影，往往是村里最熱鬧的日子。電影放映員到生產(chǎn)隊員家中吃派飯，會被當成貴客一樣招待。放電影的消息傳起來飛快，轉(zhuǎn)眼之間就能人人皆知。孩子們下午早早地就搬凳子、椅子、火桶之類去占位置，晚上更是男女老少全體出動。但這種機會不多，想要看電影，往往得步行幾里路去生產(chǎn)大隊所在的村莊，甚至走十多公里去浮梁縣臨近的公社。座位肯定是沒有的，只能站著、蹲著或席地而坐。人多的時候，只好繞到銀幕后面看“背影”。遇到刮風下雨，淋成落湯雞的時候也是有的，可我們?nèi)匀粯反瞬黄！?/span>
1976年，我們舉家搬回了縣城。在印象中，縣城儼然就是鐵嶺那樣的“大城市”了，有像模像樣的電影院。1977年春節(jié)期間，電影院放映的正是《海霞》。那個年代根本沒有“賀歲片”一說，電影也沒那么多輕松、幽默或搞笑。一毛錢一張票，可一票難求，排好幾個小時的長隊好不容易才能買到票。電影放映前一二十分鐘，迫不及待地檢票入場，找到自己的座位，踏實地坐下來，妥妥地坐著，靜靜地看電影?！逗Ｏ肌方o了我在電影院觀影的最初體驗，那種滿足、那種愜意，今天的孩子們是斷然體會不到的。
2021年是建黨百年，在黨史學習教育中，我重讀了《中國共產(chǎn)黨歷史》第二卷，讀到《海霞》《創(chuàng)業(yè)》等電影被“四人幫”扼殺，十分感慨。電影《海霞》后又劫后重生，因其具有“破冰”的重大意義而被載入史冊。我為此對《海霞》更加肅然起敬，又有了更深的認識和感悟。
一個形象：審美理想
《海霞》以漁家姑娘海霞的人生經(jīng)歷為主線，同時寫出幾個女民兵的不同性格和成長道路，將一群意氣風發(fā)的女民兵的火熱生活融入美麗的海島風光之中，令人耳目一新，在全國公映引起巨大轟動。海島女民兵的戰(zhàn)斗故事一夜之間家喻戶曉，而插曲《漁家姑娘在海邊》優(yōu)美抒情，如詩如畫，洋溢著濃厚的生活氣息，迅速唱遍大江南北。
當年有很多女青年模仿海霞手握鋼槍站崗放哨的樣子拍照留念。海霞的藝術形象，使人情不自禁聯(lián)想到毛澤東那首婦孺皆知的《七絕·為女民兵題照》。1961年2月的一天，機要員李原慧到菊香書屋給毛澤東送文件，毛澤東問她：“小李，你參加民兵了嗎？”小李連忙回答：“參加了。”她還特意取出一張照片遞給毛澤東看。
1958年9月29日，毛澤東對新華社記者發(fā)表談話時說：“我們不但要有強大的正規(guī)軍，我們還要大辦民兵師。這樣，在帝國主義侵略我國的時候，就會使他們寸步難行?！?959年10月1日，毛澤東等中央領導在天安門城樓檢閱了首都民兵師、民兵方隊，而李原慧就在其中，她還全副武裝地照了相。毛澤東看了李原慧的相片，稱贊說：“好英雄的模樣喲?！彼d致勃勃地揮毫寫下四句詩：“颯爽英姿五尺槍，曙光初照演兵場。中華兒女多奇志，不愛紅裝愛武裝。”毛澤東接著說：“你們年輕人就是要有志氣，不要學林黛玉，要學花木蘭、穆桂英噢！”
1994年第1期《黨的文獻》所載徐中遠《毛澤東讀〈紅樓夢〉》一文寫道，1951年秋天，毛澤東接見幾位湖南教育界人士時說：賈寶玉是闊家公子，飲食起居都要丫頭照料，自己不肯動手；林黛玉多愁善感，最愛哭泣，只能住在大觀園的瀟湘館中，吐血，鬧肺病。這樣的人，怎么能革命呢？你們辦學校，不要把我們的青年培養(yǎng)成賈寶玉、林黛玉式的人。我們不需要這樣的青年。我們需要堅強的青年，身體和意志都堅強的青年?！安粣奂t裝愛武裝”透露出毛澤東對新中國女性精神氣質(zhì)的審美理想，帶有那個時代的鮮明烙印。
我沒見過李原慧給毛澤東看的那張照片，估計和海霞的樣子差不多。海霞紅光滿面，目光炯炯，身姿挺拔、動作干練、清新質(zhì)樸，從海霞身上，人們充分領略到了符合那個時代審美理想的女性之美，這是人們對電影《海霞》產(chǎn)生強烈情感共鳴的深層原因之一。
一種精神：代代相傳
20世紀30年代，汪月霞出生在浙江溫州洞頭縣北岙鎮(zhèn)一戶普通漁家。新中國成立后，百島洞頭處于我國東南海防前線，安全形勢十分復雜。1958年，汪月霞帶頭成立了洞頭女子民兵排。她帶領女民兵幫助部隊洗衣服、種地、養(yǎng)豬，有時還和戰(zhàn)士們一起挖戰(zhàn)壕、站崗放哨。1960年4月23日，汪月霞出席全國民兵代表大會，受到毛澤東、周恩來、朱德等中央領導親切接見。國防部以毛澤東的名義贈與汪月霞半自動步槍一支，100發(fā)子彈。1960年，洞頭縣北沙女子民兵連成立。此后，生產(chǎn)訓練、政治學習、文藝演出、夜校掃盲、國防施工，女民兵們用青春和熱血，為連隊贏得了榮耀。汪月霞催生了小說《海島女民兵》，也成就了電影《海霞》。
《海霞》公映后，“洞頭女子民兵連”名揚天下，汪月霞成為那個年代的“明星”。從那時起，洞頭女子民兵連又多了一個響亮的名字——“海霞”民兵連。而汪月霞和女民兵們反過來以“海霞”為榜樣，不斷弘揚“愛島尚武，勵志奉獻”的海霞精神。憑著這股精神，一代又一代漁家姑娘戍邊守島，艱苦創(chuàng)業(yè)。
改革開放之后，女子民兵連仍把保衛(wèi)海防的安全作為己任，同駐島部隊堅持開展以聯(lián)防、聯(lián)訓、聯(lián)建、聯(lián)歡、聯(lián)心為主要內(nèi)容的軍民聯(lián)防活動。每逢節(jié)日和平時遇有任務，她們都按聯(lián)防預案在指定區(qū)域內(nèi)搞好執(zhí)勤，監(jiān)視海情。如今在洞頭，人人口中的“海霞”不再只是汪月霞?！昂Ｏ肌泵癖B的使命任務也有了新的內(nèi)涵，由保家衛(wèi)國拓展成平安宣傳、隱患巡邏、交通協(xié)管、衛(wèi)生整治、扶貧幫困等。以“海霞”命名的公園、學校、營地、村居等在洞頭隨處可見，海霞媽媽志愿者服務總隊、海霞電力女子服務隊等組織和隊伍遍地開花。
歲月如歌，絢爛依舊?！昂Ｏ肌痹缫褟男≌f人物、軍事典型、電影名稱脫胎出來，凝結(jié)成一種時代象征、一種文化符號。海霞已經(jīng)是洞頭女民兵的代名詞，逐步演變成為洞頭的城市名片，變成洞頭人的一種價值取向。在洞頭，如果問當?shù)乩夏棠蹋骸澳阌袥]有當過女民兵？”她可能會很自豪地告訴你：“我是海霞，我女兒是海霞，我孫女也是海霞。”
小說也罷，電影也罷，最初不過是為了講述一個漁家姑娘的成長故事，黎汝清、謝鐵驪他們肯定沒有料想到，作品居然會有如此深遠的影響。這就是經(jīng)典的魅力，精神的力量。
